古代“标准化考试”中的士子们
科举盛于唐宋,完备于明清。完备到什么程度?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那是当时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的标准化考试。
首先说程序。明清科举分四级。第一级是县级考试,称为“童试”或“院试”,通过者叫秀才。第二级是省级考试,称为“乡试”,通过者叫举人。第三级是中央级考试,称为“会试”,通过者叫贡士。第四级是皇帝主持的考试,称为“殿试”,殿试并不淘汰,只是把贡士分出等级和名次。前三名为“一甲”,赐进士及第,其中第一名叫状元,第二名叫榜眼,第三名叫探花;其后若 干名为“二甲”,赐进士出身;再后若干名为“三甲”,赐同进士出身。
其次说考场设置。乡会试的考场设在专门建立的“贡院”内,其中建有成千上万间号房,每个号房只容一名考生。考试分三场,每场考一天,场间休息两天。每场考试的头一天晚上,考生按号依次进入号房,答卷、吃睡、拉撒,都在这不足两平方米的斗室中进行。
再次说考规。明清考试规则繁杂细密,要求之严几近苛刻。单说考生入场,要唱名给签,依次进入;进大门、二门须开襟解袜,经两次搜身检查;所带考具,帽袜用单毡,鞋用薄底,笔管镂空,蜡台单盘空柱,糕点食物切开,盛物的考篮用竹柳编出格眼,以便查看。如有违禁,轻则出场,重则枷号示惩。至于出题、刊印、发卷、答卷、收卷、誉录、阅卷及其监查,规则更加细密、严格。如答卷不遵格式、不避庙讳(本朝皇帝名讳)、直书孔子名讳者,考生罚停三科,主考罚薪一年,有关考官降一级调用;文理不通、文体不正、答非所问者,考生除名,有关考官革职,主考降二级调用等等。
最后说文体。明成祖之后,科举的主要文体是一种叫做“八股文”的排偶文体。八股文有固定的格式和极严格的程规,字数、句数、段落都有明确的规定,又专取《四书》《五经》内容命题,内容解释必须以朱熹等人的注释为标准,不得自由发挥。考生答卷,如同在固定格式中填充文字,当然评卷也就简单多了:先看是否符合给定的程式,再看内容是否符合先师圣人的原义,最后看阐发的水平。用现代的话来说,这是一种极其“客观化”的“主观性试题”。
根据规范化、客观化所达到的程度,称明清科举是古代的标准化考试一点也不为过。
但是,这种“标准化”带给士子们的却只有一个字:苦。
嘉庆年间浙江士子缪艮所写的《乡闱诗》就道出了这种苦:“闱房磨人不自由,英雄何向彀中求。一名科举三分幸,九日场期万种愁。负凳提篮浑似丐,过堂唱号真如囚。袜穿帽破全身旧,襟解怀开遍体搜。未遇难题先忐忑,频呼掌管敢迟留?监军问姓亲标写,同号通名浪应酬。天只一条疑是线,地无三尺尚余沟。文光未向阶前吐,臭气先从号底收…”
既然这么辛苦(其实还有点羞辱),怎么还有那么多知识分子拥挤在这条小路上呢?还是这位缪先生回答得好:“余久困场屋,此中苦况,备尝之矣;然名心未灰。”原来是“功名心”在作怪!
科举的诱惑也就是功名的诱惑。其诱惑力之大,竟然使103岁的广东老翁陆云从千里迢迢赴京应试,感动得道光皇帝发了慈悲之心,赏给他一个“国子监可业”的虚衔。
或许有人会说,李白若生在清代,决不会为虚名去蹲三天号房。其实不然,到清时,科举已推行一千多年,早已成为不衰的时尚,不变的风气,不可违拗的社会心理。才智自比诸葛、狂傲不亚于李白的左宗棠,三应会试不第,后来封侯拜相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,同治皇帝终于还赏给了他一个“赐同进士出身”。那时不兴名片,如果时兴,我想由科举而走上仕途的多数官员,都会在一大堆官衔之前印上“进士”二字。
为了“进士”二字及这二字后面所潜藏的种种好处,十年寒窗,三天号房,又算得了什么?